沙菁菁的卧室朝北,房间不大,家什不少,几乎都是她出嫁前的物件。她结婚后回来的时间少,一切基本都还保留着原样。

    她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屋里没有开灯,室外的路灯把纷杂摇曳的树影投射到天花板上,仿佛一场敷衍的没有配音的皮影戏。

    在她的记忆中,很多年里,她的童年、少女时光就是这样渡过的。一个人在寂静的黑夜里仰望着光影婆娑的天花板,遐想着很久很久很远很远的日子,会是怎么样。

    父亲的工作是经常性的出差,母亲常常晨昏颠倒地值班。大部分时间,她就像个小妈,带着一个拖油瓶弟弟,过着忙忙碌碌又迷茫的日子。

    高中毕业后,她坚持没上母亲建议的护校,而进了父亲的供销社当了临时工。

    后来,一次跟着领导去南方出差中,认识了阿成,一个普通话讲不清楚账却算得飞快的老广。阿成的叔叔在香港开贸易行。他跟着他叔叔干,也算是“半个”香港人。

    没过多久她就结婚了,跟着阿成来到了南边。阿成虽然比她大了快十岁,但长得不难看,对她也不错。至少比住在xx村的那些从对岸过来的临时老公们强。

    沙菁菁偶尔从xx村路过,看见那些同样年轻、同样好看、也同样来自内地的女人们,总会生出极大的优越感来。

    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结婚快六年了,他们一直也没有孩子。南方人在意这个,沙妈也私下里问过。不过老公没有说过啥,沙菁菁自己更不愿意好不容易甩掉一个拖油瓶,又陷入另一堆尿片奶嘴里磨掉自己的美丽青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她每天穿得像个香港女人一样,讲着流利的白话,帮忙打理着老公的生意。

    除了偶尔跟家里通通话,寄寄东西,她几乎快忘了自己曾经长大的那个大山里的小城。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遥远又陌生。

    然而,当她踏进这间小屋,躺到床上,再次独自面对黑夜时,那种少年时挥之不去的迷茫与孤独感就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淹没了她的全身。她不禁在被子下抱紧了自己。

    这是她的家,但似乎也是她的禁锢之地。

    她跟阿成已经快一个礼拜没有通话了,即使是在她经历了生死的这两天。

    她躺在医院,恢复意识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犯病呢?”

    母亲在一旁几次三番的打听,她也并没有理会。

    那天晚上,她在李家吃了闭门羹,一肚子不爽,就给阿成拨了电话,却没有人接。然后,她给他发了短信,说了现在的窘境,要他拿个主意。

    再后来,她回到酒店,刚洗了个澡,王处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来接她吃饭,顺便也商量下如何应对。

    她一如既往地答应着去了。

    后来的事,她有些混沌。他们谈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她又怎样回到了酒店,她好像只有一些片段而扭曲的记忆。她记得一张清秀的少年的脸在她的眼前,叫道:“菁菁姐!菁菁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