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3)

    “我已越来越记不清这个城市原本的样貌。”

    嘶啦——这一次,推开门以后,江白米正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副驾驶的位置上。外面的暴雨裹挟着黑夜,没入车子与车子的缝隙中。

    车内,左侧的司机沉默不语,唯一的声音来自于车上的广播。江白米坐在那儿,膝盖上放着那个黑不溜秋的胭脂盒子。

    里面那个低沉的男声又重复了一遍:

    “我已越来越记不清这个城市原本的样貌。”

    “新修的人工湖与广场一次次地出现在电视屏幕里,成为这个城市的标识。有时我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去,站在那个漂亮干净的广场上做一个观光客。

    更多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地离开我的同伴,一个人沿着小路朝东边一直一直地走。

    当你站在今年新开的牡丹花前笑容灿烂时,你可知道背后这片土地上曾经并不长出牡丹,而是托着一栋又一栋老旧的居民楼。

    有一段时间,半夜里我老是会醒过来,我会听见家里钟摆的声音,还会听见楼下搬动锅具的声音。妈妈告诉过我,楼下的阿嬷家是蒸馒头的,所以我一度以为,阿嬷家会在半夜蒸馒头,很多次我想问一问阿嬷为什么要大半夜忙活,但看着她枯瘦地坐在摇椅上的样子时,我又不敢问。

    我想,那一段时间里我总是睡不踏实,大概和妈妈回来得太晚有关系。

    顶楼住着我的小姨,她是厂里的女工,上完夜班后才会回来,似乎她上楼的时候我姨夫会下来接她,两种脚步声要在楼道里响上一阵子。而我的妈妈,她可不上什么夜班,她要是回来得太晚了,那就是因为她去了院子附近的棋牌室。

    我们这里有三个院子,最前面的临街的院子住着绿化处的家属。其中有一户人家把自己家的屋子改造了一下,变成了棋牌室,从那以后,总会有人在这里打麻将。妈妈喜欢去这里,她总要在这里待很久。

    那天晚上,我记得是还珠格格三开播的日子,我很想让妈妈和我一起看,便独自踩着拖鞋,一个人溜下了楼,打算去棋牌室找妈妈回来。

    院子里黑黑的,并没有什么灯,好在有一只黑猫陪我。我在院子里走,它在车棚的顶上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你说多有趣,我走多远它就走多远,我停下来它就停下来,像是它送我去棋牌室一样。

    终于,我看见棋牌室那里的光亮。更好的是,我看见那只黑猫跳到了我的前面,跳到了一个人的怀里去,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妈妈。

    妈妈抱着这只黑猫,笑着和我说快回家。

    在我的记忆里,事情便是这样的。

    然而在旁的人的记忆里,那晚棋牌室发生了很严重的煤气中毒的事情,死了一部分人,我的妈妈侥幸被送到医院活了过来。

    这跟我所记得的根本不一样。

    我想,我大概是真的记不清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