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见过北方的百姓将粮食装瓮存入地窖,也见过赵王带人在庄子上建的粮仓,却还是头回看到有人将稻子藏在屋顶,且还是道观的正殿。

    可看到被整齐堆放在地的稻谷,他又不得不佩服这些道士心思灵巧。屋顶悬空可以防潮,镂空山花方便通风,只要不遇上火,这稻子在房顶上藏几十年也不会有人知道!

    陈恪看了眼手中的稻谷,稻壳干瘪黯黄,握在手中轻飘飘,稍稍用力一捻,壳与米皆成了碎粒,他将手里的碎稻谷递到安然跟前,却有些不敢看向她那双眼,彷佛看了,自己便也成了害她的凶手一般,只垂眸低声道,“这是陈粮,且至少三年以上。”

    他的声音不似从前温和,脸上更是如覆寒霜,似乎是为道士的故意隐瞒而强压着怒火,安然不由朝他看了一眼。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回见他如此模样,上一回他是拿着剑对着自己,只因自己屠了大半个临武城,这一回,他虽同自己站在一旁,却依旧是为了与他毫无干系的百姓。

    她不由轻叹,没想到,一向自私自利又懦弱无能的赵王竟生了个如此正气的儿子。

    “再去搜!”她道。

    老金等人早等在一旁,都是聪明人,一看这样子,便知道朝阳宫藏粮的地方绝不止这一处,所存的粮食也绝不止眼前这几百斤!此时听安然下令,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见他低着头没说话,立刻高声招呼殿外的百姓,“找到粮了,都跟我走!”

    陈恪等安然转身走出殿外,方才抬起头,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心头那股子郁气和愤恨压了下去。

    里面的动静不小,围在大殿前的流民早已等得心焦口燥,此时听到这一声喊,轰地一下炸开了锅,再顾不上倒在地上的尸首,也不再惧怕拿刀的人,一齐跟在他们的身后,朝着灵官殿、三清殿的方向跑去。

    道源眼睁睁地看着那帮流民如同蝗虫一般席卷而去,所过之处,门倒顶塌,一袋袋太平粮被扛了出来,在殿前的空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看着那山越堆越高,他浑身的血却像是被慢慢抽干吸净,再没了活气儿。

    朝阳宫从建成到如今已有数百年,历经数代朝代更迭,始终安然无事,一来是观中上下一心求道,从不参与世俗纷争;二来便是靠着这太平粮。

    朝阳祖师建宫开始便定下规矩,每年道观名下田产所得三成必须收存入库,以应不时之需,满五年的陈粮方可售卖,或是布施出去积攒名声。正是靠着这条规矩,朝阳宫才能经历灾荒战火,不断香火,不断传承,一直存活至今。因此,这些存粮也被他们称为太平粮,有粮在手,天下太平。

    如今,朝阳宫藏了上百年的秘密就这样曝露在了人前,他们积攒了数年的太平粮眨眼之间也被抢夺殆尽。

    老天这是要亡他朝阳宫啊!

    道源悲痛欲绝,然而他身旁的左善却全然没有注意他的反应,他呆呆地看着阶下那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脑中一片空白。

    杀净虚时他还不觉得,只知道那人该死,如今看到这流了一地的鲜血,才真正感到害怕。

    当初在迎仙观,那人便说过,看在他不知情的份上,且饶他一次。如今,他不光知情,还跟着一起欺瞒,他们会不会像对待地上的人一样,一刀便结果了自己,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他左善其人?

    想到此,他不由口中喃喃,“别杀我,被杀我!”

    道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扒在门框上,再也没了方才的仙气淡然,他不甘心地朝着四周张望,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制止那些土匪一般的流民,哪怕说上一句公道话,给他们留上一个殿的存粮也好啊。

    然而,所有的房梁全被捅开,所有的人都在哄抢,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他转头去看自己的弟子,却见他们也都面白如纸,惊惶不定,年纪小的几个更是瑟缩在一旁,吓得浑身发抖,而自己一向器重的左善则两眼发直,神情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