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蕴六尘,皆是昏昧的源头,佛门修行,最是要小心避除。

    来时或温或寒,吕延总是一身不变的衬里与外褂,浑然不觉差异几何,此时寒瑟一起,竟益发地袭窜激烈,如坠冰窟。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

    “天色还早着,没神没鬼的,念经作甚?”

    话音甫歇,吕延周身一凛,瞬即感到肺腑之间漾开了数道暖流,略一转念,登时慌张了起来,“前辈,忍寒也是修行之一,不应让您这样耗费的。”

    大约是气得急了,柳洵堪堪赶出一声“你”,语声便就此滞住,吕延俟了些时,正待追问,却又遭到柳洵毫不容情的打断:“随便哪个齐全人家,带出来的小子,哪个会如你这般痴呆?凡此世上,有生之灵,哪个少的了吃穿饱暖?那呆和尚自己吃够了罪,报复心重,逮到一个便不放过,净教些歪门学问,再要让我见了他,管他什么山僧野道,少不得两记耳光打杀了他,看他往后还敢不敢误人子弟,遗祸众生。”

    一连串的迫问,令吕延颇有无从招架之感。

    一面是自己颇为敬重的师父,一面是相识不过数日,照面也未曾打过的异人,只依亲疏而论,当下他该毫不犹疑地对昙旻作出回护,然而稍经细想,柳洵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要自己惜重自身,莫要因为持戒而遭受伤损,出于的毕竟是片好意,倘要草率做了抗拒,难保又会惹起对方的嗔怨,往后更难调和……

    迟疑之际,又是柳洵的声音打破僵寂,“还不走么?”

    闻声,吕延犹是一副呆滞的神态,半晌怔然未解,柳洵再一次语出不耐:“呆愣着作甚,上山的路仅那一条,你不走过去,还想跟那畜生一样,说飞就飞了不成?”

    吕延讷讷地一低头,忙不迭循转脚步,抬首趋前。

    左右林荫蔽径,日头升至中天,仍然不免被叶蓬打散,比之前夜,总是减却了些许深寒,绕沿向上,埋于林间的影径渐至开阔,重重遮蔽隐却,日光愈发刺目,近遭层叠的枝蔓光轮转盛,在吕延眼中一点点地没入恍惚。

    一日尚未过半,若是不常在外行走,有这一时的涣然,想来也不足为奇,可是对跋涉已久吕延来说,如此甚难自持的变化,很难断定是疲惫所致,延及另一个寄留在体内的宿魂,却又显得过于生硬,并不同于先前交接时的顺畅无碍。

    搁在过去,若是在参禅的时候遇到困处,只要昙旻所在不远,他定会毫不犹疑地设言相询,即便悟解不全,但闻可以相循的法门,都会逐条照做,哪怕进益寡薄,只要心神安稳,祛尽杂念,便也不再抱有多余的念想,就此安坐。

    落至眼下这一刹,既知念识有恙,原也应当尽快地寻索解脱之法,奈何移念所至,尽是漫无一物的空茫……戒欲的律论他还能够稍留印象,但凡涉及筑念的门径,总是这般一触即忘,按说是该极力纠正的短处,昙旻却不以为意,甚至还屡加鼓励,称此为世间难遇的上乘禅机。

    较之经卷里的诸多僧佛,吕延从不觉得自己具备何种卓绝的资质,参悟既然拙钝,那便只能将精力尽可能地系于打坐持戒。

    修行在己,偶行放纵,侥幸渐多,终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的例子,佛经里不下百千,时常念诵,早在心中熔铸出了重重烙印,略有触及,就会感到沉逾千钧的重压猛箍心口,除非彻底将杂念扼灭,否则绝难得以纾解——便是循此强行逼舍的做法,吕延才能持定心境,免除各路杂念的侵袭。

    行走这一程,吕延愈是深信,似他这样的人,要想不断攀升境界,只能幽居在骊阳山那样深无人迹的古林之中,涉身凡世,未经一载,已经沾染了诸多意想不到的杂质,回程之后要如何涤除,俨然是件煞为棘手的难事。

    这晌一经思量,念头不禁杂入了些许颓丧,柳洵似是有所觉察,不一时抬高声量:“怎的,走不动了?”

    “……没有,”吕延慌不迭回神,“前辈,还要这样一直走下去么?”

    “怎么,你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