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一声厉喝劈空而下,“那邪祟不过是个残喘多年的猢狲,除掉他费不去一息一刹,有什么好为他心惊胆战的?”

    “承沂……承沂修为不足,心神有隙,若是再同上回那样……前辈此前的舍费,便都沦为了乌有,还是——”

    “那也不过是一时失手,待到本座识力复原,三界之内,那厮绝无侥幸之隙,只消你把凡人的日子过好,谁又逼你非得那般缩手缩脚的了?”

    既然自己的能力并不足以帮忙,心神有疏又容易被邪祟利用,在吕延想来,最稳妥的法子便是直接避退,说是畏缩,毕竟省却了集念防备,自以为没有什么思虑不周的地方,熟料竟未博得一丝一毫的赞同,思绪滞在这里,好一会儿才缓缓回笼:“承沂……谨持修行,不敢懈怠,邪祟为祸世间,遗害无数,理应尽——”

    “本座几时说过要对那厮放手不管了?”

    闻言,吕延身子一僵,喉头也不由得微微一结,柳洵的语气更加不耐烦:“本座虽然不比你们做和尚的慈悲心肠,教人无端瞒骗了一遭,总也不至于白白将它放过,前次欠了多少,自会一样不差地寻讨回来,这样的妖祟,便是当初……罢了,何必扯出这些废话,此地阴煞奇重,你且做好防备,按着眼下的光景,纵是再平常的小妖,你我也难多招架一刻。”

    吕延微张着嘴,眼中难掩呆滞。一向他只听过柳洵逞能充强的自彰之语,从未听过哪一次似同这般的小心谨慎。

    先前的猜测悄然间落了笃定,近几日柳洵欠缺精力的表现,并非事出无由,极有可能是有重伤在身,不得不自行疗愈。

    越是思量,疑惑越是飞涨,缺乏凭据的猜想,总是有碍真正设身处地地了解和把握……吕延不敢纵念,汲汲皇皇地抿住唇角,眉头一蹙,当即掩熄了残识,却不想将将扩开步幅,头顶倏然坠下遮天蔽日般的一蓬网线。

    疾刹之间,吕延不由自主地捏了指诀在胸前,口中“嗤嗤”两声,便即有无数飞叶密密点点地驰织成剑,迎着网布中央,齐势斜贯而过,须臾不到,斩断的线缕竟如活物一般,每道断面皆似引着虫首,带动其后的线身快速蠕动,两面相向而驰,眼见就要聚拢在一处,将划裂开来的沟隙弥合。

    眼望这一幕,畏缩逃匿的念头,反复不绝地抵入识海,令吕延察知得十分清晰,当下不禁自问:如此一般的念想,究竟是不是源于本我?若是源自那个不知从何时起借居在体内的游魂,表现得这厢畏怕,是不是该主动与其沟通,弄清恐惧的真正来由?

    一晌的犹豫,网面已然交缀回原貌,眼看就要覆过脑顶直坠而下,情势危急异常,吕延的意识却在倏然间澄定下来,疾速地捕捉眼前所见的细节。

    一片深绿中,独有这张藤网枯干了表面,与周遭的景色泾渭分明,极是清晰地带有人力修饰的痕迹,可是细观将将缀连的断砍之处,竟能看到些许的葱绿暗点其间,加上此前目睹的情状,吕延得出了两个猜测:这一具网面,要么是在某个活物之上做了伪装,要么本身便是某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活物。

    动念在顷刻之间,网身已然纵落至不足一尺,不等存意驱使,双手瞬即截在腹前,摆出似如碗口的形状,未及吕延思索,十余道毫光齐自手间放出,光亮虽不刺目,尽端所指,系数灼为齑粉,纷撒向空中各处。

    将要收拢的网面,刹那间裂断成寸,几乎在同一瞬降跌至地,各处的碎段并不甘于安然,犹是充盈着活力,或是两头撬动,或是挤并肚腹,令背部高高隆起,每经使动,都只能作出不及一寸的微移。

    即使挪动得缓慢,陷身于这片不明相状的活物当中,俨然不是什么容易得释的形景,吕延混没有要尽快脱离的意图,尤是好奇地打量脚下。

    这时,沉寂已久的声音乍然响起:“阴司里爬出来的虫子,粘上点涎水就要脑胀腹痛,万一中了招,教它们围缠上来,化成粉水只消一眨眼的工夫,说既说了,你还这样大剌剌地站着?”

    这些话吕延听在耳中,并未激起识念的波动,视线犹自僵凝着,全无想要挪开的余念。

    这样的虫体,自他走遍沿途的山林至今,确属头一次看到,先时粗看了几眼,他还认定是肤表异于寻常的毛虫,待到定睛详探了一阵,方才留意到这些碎段的外部,暗浮着一圈色近灰绿的浅光,虽然每一只的个头都不甚大,但是久凝之下,各都暗据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慑,到底不似寻常自居栖地的安分生灵。

    猛一阵瑟寒袭上后背,吕延犹自不以为意,却是柳洵不甘心地再次催促:“磨蹭甚么?一等这些个聚得近了,弹指光景就能织回那网,不留神遭它缠卷上了,莫不然还等着本座替你收尸么?”

    柳洵的焦灼因何而起,吕延并非没有猜测,他知道对方十分在意自己的性命,执意要他离开,绝非是因担心自身的安危,怎奈隐然之间,莫名怀揣着一股执念,令他坚执无比地认定,单只凭借目力,他就能从这些仍在蠕动的爬虫身上,窥见柳洵迟迟不愿揭露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