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面色一沉,“景施主何来戏语,此为世间至恶之邪祟,但有不察,关乎的乃是一城人的性命,岂能碍于贫僧的脸面而置之不理?”

    景柘闻言一怔,滞了半晌,微露不屑地撇着嘴道:“带你去就是了,我又不是妖邪,冲着我凶甚么?”

    正待要走,僧人忽地扯住景柘的领口,只听“啪”的一声,一方掌大的黄纸正正贴上后心,景柘偏过头,尚还不及看清,僧人推掌将他一搡,冷声便问:“景施主,贵舍在何处?”

    原以为要挨僧人的狠手,等来这一问,景柘顿觉莫名其妙,愤然应道:“早前不都与你说过了,景爷在这里住了恁多日子,从没听说过什么‘贵舍’,非得去一趟,你自个上街盘问,折腾不知情的算怎的?”

    僧人一改疾声厉色,缓声又问:“景施主家在何处,可否想上一想?”

    景柘忿忿地啐了声,心想:“既是要找我爹,直说不就是了,无端端扯出个‘贵舍’来,谁晓得他打的什么算盘……”

    琢磨了好一会儿,景柘排清杂念,阖眼思索景宅的方位,将将铺设出食景街的牌坊,脚下已然裹在风旋之中,犹在惊诧之时,风旋倏忽间褪减,眼前的景象随之一换,写有“景氏粥铺”的一方牌匾,不偏不倚地挂在头顶,对上景柘微微扬起的视线。

    “乖乖,这是什么法术,走这一趟,一滴汗都不费,莫不然这和尚……也与神仙有什么渊源?”

    下落不明的景柘、原身未知的“父亲”、深浅难测的“疯子”……诸多人的面貌,在景柘眼前接连涌现,“他们这一个个,都有碰上神仙的运数,景爷年年进庙烧香,奉斋叩头,一样也没见少做,怎的一回也盼不来?”

    牢骚还未发完,僧人迎近他身侧,低声附耳道:“不便打搅令堂,烦请景施主想想自己的卧处。”

    景柘听了后半句,登觉不满:“夜里闯门入户,连撬锁都不用,却是轻便得很,这要存了害人的心思,谁能防他?”

    延想下来,景柘只觉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正还迟疑未决,僧人倏的起手,又一记重拍抵上后心。景柘骇得紧了,险些呕出口血来,转头便要质问,谁想一张开嘴,舌头竟僵得无法动弹,只能眼巴巴地着急,心中不住咒骂:“天杀的和尚,早知道要来这么一出,起先就不该答应那疯子……”

    愤懑未消之际,僧人移步便走,景柘忙不迭抢身去跟,将走了十来步,僧人忽而加大了步幅,景柘追得匆忙,来不及环顾左右,连穿过三条街面,他才发觉两侧的街景风貌大变。

    寻常的酒铺茶寮,一至晚间,大多收灯熄烛,掩窗闭户,眼前的一条街上,竟是挨家通火,连窗洞明,左右的阁楼依稀都有乐声传来,错杂着各类人的谈笑言语,及不上闹市里的喧嚣,却也超出了食锦街最为繁盛之时的热闹。

    入夜才能红火的行当,景柘略一琢磨,业已了然得面红耳赤,当即猛刹住步子,哑声朝僧人呼唤,见僧人兀自走得头也不回,着急得汗水直溢,想起背上的符纸,悻悻然忖道:“能把法术施给旁人,就不能施给自己?还没认识多久,先染了人家的呆傻,还好意思埋汰……”

    僧人遥遥地停住脚步,立在一座三层高的阁楼下,仰头望向顶层,景柘一面追一面腹诽:“成天顶着一副痴心汉的愁容,要多候上一时,兴许真还有哪个不开眼的相中了……”

    眼看离那阁楼近了又近,景柘忽地滞身不动,心想:“那和尚若是在盼自己的意中人,景爷这样不识趣地冲过去,岂非徒惹一桩嫉恨?”

    思来想去,景柘自感多余,决意不去上前搅扰,念头始落,就见僧人横空纵起,张翅也似的跃上屋檐。

    怔了片刻,景柘神思回笼,匆匆忙忙地赶到楼下,抬头再看时,敞开的窗扇之内,已然空无一人。

    “想飞就飞,他倒自在得很,单留下景爷一个受罪……”景柘犹自气闷,正寻思从何骂起,却有一阵温煦的暖风,徐缓地拂过额端,刚巧将他的思绪打断。

    “那怪鸟……何时来到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