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落定在窗外,沈荷才意识到方才眼前闪过去的,是齐映。她轻唤声他的名字,齐映转首同时,沈荷扶住窗沿,倾身上去,一个略显技生的亲吻落在齐映耳廓上。

    沈荷掩窗,咬唇深吸一口气,仿佛惊慌失措的小贼。

    第二日天不亮,周嬷嬷便从城南妙清观外赶回城中,一进角门,听见下人议论,颤颤巍巍赶回竹意馆。

    昨夜宴后,元福带着人,扣走明心斋看院的两个老妈妈,二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还扣除三月月钱。白妈妈有魏氏洒泪相护,罚半年月份做做样子。其他吃醉酒或拉人吃酒的女使,按职责轻重,隔日发卖的发卖,逐出府的逐出府,一个不漏。

    高门大户最为忌讳忽然换一大批女使下人,没事也传成有事。但今次状况不同,他家失好大颜面,不严惩下人,冯家连同苏家,会成为整个秀州的笑柄。

    周嬷嬷回院路上,新人旧人交替,有人欢喜,有人愁啼,气氛阴阴惨惨。

    竹意馆大门开启,范嫂两眼乌青,一脸疲惫,这是一夜没睡。

    见到周嬷嬷,范嫂如同见到救星,她整整一宿,撑着眼皮没塌过一刻。问起昨夜发生什么,范嫂支支吾吾,最后还是说了,听得周嬷嬷脸色陡变。

    她急匆匆进正屋,一心想着沈荷,外室地上躺着的厨刀也没注意到。走近内室,只见沈荷躺在床上,黑发如一泊浓墨散在枕上,人却没睡着,已经醒来。

    “姑娘醒啦,天还没大亮,多睡会儿。”周嬷嬷小声说话,走近替她掖被子,发现被褥中沈荷居然合衣睡下。环顾四下,目光停在地上的面盆处,心里嘀咕,这个怎会在地上。

    周嬷嬷将沈荷露在被外的手推进被里藏好,随即去端面盆,余光瞥见炭盆,定睛看,炭盆里怎么有这么多的黑水?好好的银炭全淋湿了,难怪屋里像藏冰窖。

    没有生炭,昨儿夜里,姑娘不会冷冷睡了一夜罢?

    周嬷嬷满腹疑惑,回头想询问时,沈荷在床上撑坐起来,眼里水润润地,宛若受伤的小兽。

    在最亲近的乳母面前,沈荷的泪控制不住。这夜,她数次梦见爹娘背影,听见他们唤自己的小名,不管她如何拼尽全力追赶,依旧在原地,只能眼看爹娘越走越远,最后化作青烟。

    沈家没了,再也没了。

    “呀,怎么哭了。”周嬷嬷坐回床沿,先搓热双手,方伸手去抚她的手背,“姑娘,梦里的事都不作数,醒来就好了。”

    沈夫人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沈荷夜夜忽然醒转过来,又哭又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跳下床非要取剪子,拦也拦不住。有一回,周嬷嬷赶来不及,她从床上摔下来,磕破了额头,艳红的血顺着鬓角滑下来,吓得周嬷嬷几夜没睡,全心全意守着她。此后,勉强好转一些。但隔三差五,还会因梦魇住。

    所以这副样子,周嬷嬷最为熟悉不过。

    “有的梦,若是醒不过来呢?”沈荷昂起头,头顶上确是帐顶,而不是娘亲的那双鞋。以此证明,她真的醒过来了。

    周嬷嬷没听明白,人醒了梦就醒了,还有醒不过来的梦吗?沈荷的手好凉,周嬷嬷摸了摸被褥末端,空荡荡,连个汤婆子也没有。这么睡一夜,别睡出病来。

    “好姑娘,莫要难过,往后日子还有老婆子陪着你。”周嬷嬷原本想告诉她,老爷的长生牌立在夫人牌位边上,法事都做好了。更加可喜的是,此前她们遇见的那个小尼姑,每日都会去夫人的牌位上擦拭打扫,一颗灰也不落。但这会子,还是不提老爷夫人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