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焚经完毕,冯泰陪同周小蝶入注生娘娘殿中答赐子神恩。供奉牌位的殿内,仅剩沈荷一人。

    她一动不动跪在亡母、亡夫的牌位下,昂着头,熟悉的名字,冰冷的牌位。爹娘的牌位永远不会回应她的疑问,也不会问她过得好不好,更不会关怀她。

    日光透过窗槅照射进来,尘埃乱舞。若不是香炉上持续上升、湮灭的三缕青烟,见者一定会误会,时间是不是骤然停止了。日光忽明忽暗,殿内骤亮骤暗。

    殿外传来一紧张的女声:“我是香橼,姨娘的婢女。老爷让我来问问,表小姐现下方不方便,能不能去陪陪姨娘,和姨娘做个伴儿。”

    什么大事,能让冯泰放下身怀六甲的妾室,周嬷嬷疑惑,看香橼神色慌乱,便进殿传达。

    外头的阳光被树叶筛得斑斑驳驳,树荫下,香橼抬袖擦汗,偷眼看去,殿中如雪堆玉砌的美人站起身,徐徐向殿外走来。素净的衣裳,白而洁,如一缕凉月光。她安心了,姨娘没看错,也没说错,表小姐心肠好,好人不会见着另一个好人孤立无援。

    “表小姐!”香橼奔向前,欢喜地福身。

    沈荷颔首,随她到周姨娘暂歇的净房。香橼性格外放,见到周小蝶、沈荷这类她喜欢的人,她就会变成一个话篓子,有说不完的话。遇到不喜欢的人,她的嘴闭得比谁都严实。

    沈荷不问缘由,路上,香橼已把自己听来的说了个差不多。

    原来,冯泰与周小蝶前往注生娘娘殿酬神路上,撞见慌慌张的老师太,老师太一见冯泰便说魏氏在注生娘娘殿中失了魂魄,大叫大闹,还砸碎数个香炉。跟在后面的香橼听见有人议论,莫非主母被什么鬼怪魇住了,又有人说,在道观庙宇里,哪个妖魔鬼怪赶靠近。

    一行人到殿内一看,魏氏癫狂状满殿乱跑,地上签筒的签子洒落一地,尽数当腰折断,无一幸免。魏氏口上喊着舌头、祸灾之类的话,神神经经。抓住冯泰问他看没看见地上的舌头,又跪在地上,摸索签子,要找什么报应。跟在魏氏身边的夏妈妈魔怔了,说的话也没人听得懂,一再强调地上有个舌头,地上只有签子,哪里有舌头。

    “周妈妈,这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吗?他们说主母亏心事做多了,冤魂求神佛,显灵到主母面前,主母发疯了。”香橼觉得周嬷嬷慈眉善目,老人家见多识广,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好奇使然,问上一问。

    其实,香橼隐去一些话没说。比如,一些人觉得是沈夫人和沈老爷显灵,吓住了魏氏。毕竟这里供奉着沈夫人牌位,还有沈大人的长生牌位。沈小姐在冯府没少受气,爹娘要为女儿出气了。

    周嬷嬷被她问住,只好笑笑,拿白日不论鬼神的话暂时搪塞香橼。再看走在前头的沈荷,她仿佛没有听见,脸上没有任何浮动的表情,连闻魏氏癫狂的一点点喜悦都没有。

    昨日,沈荷携礼看望李源夫人,返回冯府路上,马车停在南行大街上许久,那里好几批路岐人正当街表演。全当她家姑娘一时玩心,想瞧瞧那些障眼的百戏,周嬷嬷自然联想不到这上头。

    妙清观不是什么大道观,前头魏氏闹出的动静不小,即便净房的门严丝合缝关闭上,垂下帐子,还是能听见些微的声音。是女人在尖叫,凄厉的尖叫。

    周小蝶指尖颤了颤,手上端着茶汤晃出来,溅污了淡色的褙子。她怕魏氏,更怕魏氏查出什么来。对魏氏,她有怕,也有恨。彼时恨大过怕,此时怕大过恨。

    一条柔洁的帕子出现在她视线里。

    “姨娘请用。”沈荷的掌心托着帕子,帕上没有任何绣样,就是一条干净整洁,毫无杂质的帕子,如她的眼神,清润无害。魏氏因何事惊吓至此,她最懂,却好似事外之人,最无辜,什么也不知道。

    “多谢小姐。”周小蝶擦去茶汤,褙子上留着淡褐色的痕迹,怎么也抹不去。帕子散发着淡淡的女儿香,十分好闻。周小蝶护主自己的肚子,闭上双眼,借此捱过这段惶惶不安。

    很快,令人不安的尖叫声停止了,外面恢复平静。打听情况的香橼回来,说主母魏氏捆着手脚被塞进马车里,冯老爷的意思是先送回府上,再去请大夫来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