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虎操着一口乡音很浓的广东兴宁“普通话”,对夏天说:“夏天,也来了?”

    夏天真诚地说:“要来的,他不但是我们广东金融界的老行尊,而且与我还有知遇之情,毕竟领导过我。”

    罗文虎认同地说:“是应该来,虽然说他一生的结局饱含悲剧色彩,但这一方面是因为组织上硬是要他这个离休干部重出江湖,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老眼昏花用人不察,才铸成大错。有些事,不能记在他的名下。”

    夏天赞同地说:“是!我的看法也是。毕竟申老是个老实人,只是被人利用了。另一方面,当时的环境也是这样一哄而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个人是很难改变的。俗话说:‘时势造英雄,’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其实,夏天吊唁申虎还有另一个未曾从他自己嘴上说出来的理由,那就是:在陈平、柯少基急于控制梅林金融服务社的贷款大权而以莫须有的罪名给夏天泼脏水时,通过申虎之口发出的警示,的确给夏天敲响了警钟。以至夏天来到湖贝金融服务社后,处事谨慎,三思后行,虽然在贷款方面也有一些失误,但总归还是相对稳当。后来,经过几年的甄别和付诸法律清收行动,在个人操守上均无不妥。反观申虎、陈平、柯少基,恰恰是因为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与当初所唱的高调形成太大的落差而丢人现眼:有的改名换姓躲起来了,有的生怕被别人抓住狐狸尾巴而急急离开了梅林金融服务社,有的因为涉案被政法机关监视居住。

    真是世事无常啊!从某种意义上说,夏天还从当年梅林金融服务社酿就的那件让自己受迫害的事件中成了受益者。这真是应了古人说的一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夏天正在思索之际,××国有银行深圳分行的一个同志来到罗文虎的跟前,对他说:“罗总,告别仪式就要开始了,请您到前面来。”

    说完,引领罗文虎到了大礼堂的前排人群中。

    这时,大礼堂的低音喇叭传来一个女士悲痛而低沉的声音:“各位参加老同志申虎告别仪式的来宾,们好!告别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天,参加申虎同志告别仪式的来宾代表中,有深圳市委、市政府老干部局的代表,有广东省人民银行干部处、深圳特区人民银行的代表,还有申虎同志长期工作过的单位——××国有银行广东省分行的负责同志、××国有银行深圳分行的代表以及申虎同志的生前友好和同事、部下、朋友、亲属,一共380多人。各单位和朋友送的花蓝、花圈、缎带、挽联排放在大礼堂的左、右两侧,从人们题赠的挽联可以看出,人们对于失去一个像申虎同志这样德高望重的开国金融老前辈,有着难于言表的悲痛心情。尊敬的来宾、朋友们,今天我们尊重申虎同志生前的愿望,并根据家属的建议,申虎同志的丧事从简。来宾和朋友们在哀乐声中从礼堂的右边缓步走到正堂,向申虎同志的遗像和骨灰三鞠躬,然后往左接受家属谢意后离开。现在,我宣布:申虎同志告别仪式正式开始。播哀乐。”

    在哀乐低回声中,参加告别的人们迈着平缓的脚步,缓缓来到大礼堂的正堂,分别向申虎的遗像三鞠躬,然后走向左边与申虎遗孀唐姨等家属握过手,道一声:“节哀、保重”,便向礼堂大门走出去。

    人们看这情景,正是:

    生年别老申,白日到沙湾。

    泪落深圳河,随潮滞海滩。

    夏天作完对申虎遗像的三鞠躬,与唐姨道了一声“节哀”。在缓步走出大厅的当儿,猛然从眼帘中的唐姨联想到周迅、陈平、柯少基,不一会儿,嘴上不由自主地吟出唐朝李商隐《隋宫》中的两句诗来: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诗说当年炀帝吃饱了撑着,无所事事,在景华宫征收萤火虫取乐,竟然收到那些善于拍马奉承的达官显贵上送的萤火虫有数斛之多。于是,炀帝夜里游山,把萤火虫再放出去,一时间满山遍野都是萤火。但是在今天,当年炀帝游过的地方已经再也没有萤火虫了。而炀帝当年从板渚引黄河通淮海,河边修筑御道,栽种柳树,后人称之为“隋堤”。据说,当时皇帝下诏:民间有一株柳树,赏一匹布。老百姓都争献柳树,而炀帝和大臣又亲自栽种,由此炀帝赐柳树姓“杨”。现在,炀帝已经国破身亡,隋堤上垂柳如昔,到了晚上一直有乌鸦栖息。李商隐的两句诗咏叹前朝,却意在后代:这炀帝重蹈陈后主的复辙,游乐奢侈,荒淫无度,必然带来国破身亡的后果。

    “人啊,要在吸取前人经验的同时,记住前人的教训,历史才会进步。”夏天在心里感慨地说。

    夏天来到停车场,准备发动轿车离去,在习惯地抬头看向前挡风玻璃的瞬间,猛然看见前面有个戴墨镜的男子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定睛一看,反应过来了,对自己说:“这不是原来梅林金融服务社的柯少基吗?原来他也来参加申虎的告别仪式,说明他对申虎的情感也是挥之不去的。”

    夏天想到这里,打开车门,下了车,迎上前去,猛然说道:“老柯!”

    戴着墨镜的柯少基听到叫声,开始一怔,立即向声音方向看来,随即认出了夏天,慌忙说道:“夏经理!好!想不到我们因为申总在这里见面。”

    夏天说:“是啊!我俩都是在尽着做人的本分。老申毕竟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