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笑道:“这是一般人的想法,而作为社会治理者,我们思考问题应该是逆向思维、结果思维。一般人思考问题惯于直线思维,以为有人卖,才有人买。而其实是因为有了需求,有人买,才会有人卖。在这个关系中,买是问题的关键,是蛇的七寸。没抓住关键,把力气都用在非关键点上,那么无论怎样严厉的打击贩毒者,为了超额的利润,总会有人挺而走险,毒品自然禁而不绝,越禁越是泛滥。如同腐败问题,问题的关键点是制度的设计让腐败有空子可钻,能够获取超额利益,而只要腐败能够获取超额利益,那就是将贪官剥皮填草,仍然会有无数官僚会前腐后继,这就是人性,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害人的并不是人固有的贪欲,而是引诱人腐败的制度设计。”

    马士英若有所悟。

    “治理天下可是门大学问啊,并不是靠勤奋,靠的是诀窍,是眼光。朕从前在北平时日以继夜勤于政事,没有一日敢稍加懈怠,但却没有一件事情真正做好,那便是因为没有找到治理天下的诀窍。这便如一个没有掌握学习诀窍的学生,再努力,也终究只是个学渣而已。”朱由检感叹一番,又道:“话说远了,我们回到律法修订这个问题。朕重申,律法是工具,是我们治理社会的工具。只有做到预防犯罪和再次犯罪,那才是好的工具,不然就要修改,要调整,甚至要废除。要以这个思路去修订律法。比如奸淫之罪,大明律第二十五卷,犯奸、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依朕看,从预防犯罪和再次犯罪的角度,完全没必要判绞刑,可用阉割去势之刑,这样既对潜在的奸淫犯罪起到足够的威慑,同时又能绝对防止其再次奸淫犯罪。”

    把作案工具都没收了,自然没办法再次犯罪。见皇帝认真的讨论这个问题,马士英也只能被迫认真应对。略一沉吟,马士英道:“陛下不是颁布了诏令,废止阉人制度了吗?”

    朱由检道:“朕废止的是故意阉割正常人,用阉人来服侍皇家的制度。那种制度不人道,不符合儒家精神,有违天和,必遭天谴,因此废止。而用阉割之刑惩治犯奸淫之罪之徒,则能有效减少奸淫犯罪,维护人伦,保持社会稳定和谐,善莫大焉。而且,阉割之刑只能用在奸淫之罪上,不得用在其他罪行的刑罚上。”

    “那么通奸罪是否也算奸淫之罪?”

    “通奸行为对社会伦理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但刑法应该尽可能少的介入人民的私人生活,因此,除了与军人配偶通奸纳入刑法实行阉割之刑外,其他通奸行为,都在民法中进行惩戒。为什么与军人配偶通奸要入刑法?这是因为军人远离家乡为国戎边征战,若是家中配偶与人通奸,那军心不稳,如何为国征战?其他通奸行为,可在民法中通过经济处罚、财产分割、子女抚养权等方式进行惩戒。”

    朱由检是从一个现代人的视角来看待通奸关系,忽略了古代华夏男权社会对通奸的恐惧与痛恨,因为这关系到伦理纲常,而华夏古人对伦理纲常的维护简直到了顽固的程度。所以新《刑法典》、《民法典》草案故意通过某些渠道向社会公众透露试探后,社会公众对通奸罪几乎众口一词要求从重惩罚,刑部从善如流,做出妥协,将其他通奸罪亦纳入刑法范围,只不过还是只有与军人配偶通奸才会被判阉割之刑,其他通奸行为只是判处劳动教养,而且不告不立,还必须是通奸者的配偶亲自向官府告发,任何其他人告发都不予受理,并且需自行提供人证、物证,司法部门审核证据确实后方才受理。

    为了让马士英进一步明白自己的立法思想,朱由检又举了个刑罚例子,“大明律中有一个罪行‘采生折割罪’,是拐卖年龄尚小的幼儿,人为地将孩子的手脚等肢体折断或斩下,让孩子以残障的形象乞讨求生,人贩子再把孩子乞讨骗来的钱财收走。对这一伤天害理的罪行,大明律判处不可谓不重,最轻的也是执行斩刑。但这类犯罪仍是屡见不鲜,何也?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没有捏住毒蛇的七寸。事实上,只要允许儿童乞讨,而儿童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那么就会滋生大量针对儿童的犯罪问题,其中最恶劣的‘采生折割’便随之而来,禁之不绝。所以,要真正消灭这一犯罪,那就必须立法禁止儿童乞讨,凡利用儿童乞讨者,无论跟儿童是什么关系,都判处劳动教养之刑。凡查明‘采生折割’者,无论其跟被折割儿童什么关系,都判处死刑,杀了了事。我仁义礼教之大明,断不给此等残害儿童者以容身之处。另外,立法禁止任何私自施舍儿童乞讨的行为,正是这种廉价的同情助纣为虐,导致逼迫残害儿童乞讨的罪行屡禁不绝。凡私自施舍儿童乞讨的,不,是一切私自施舍乞讨的行为,都按其施舍数额大小百倍、千倍的罚款,并将其判到劳动教养营进行短期劳动教育,让其明白廉价同情行为对儿童的间接伤害。”

    马士英吃了一惊,皇帝这是要彻底禁绝乞讨啊,而古往今来,可以说有人类社会以来,乞讨现象就存在着,而且华夏的乞讨甚至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帮派势力——丐帮,正是丐帮控制着“乞讨”这一行当,其间孽生出‘采生折割’等等罪恶勾当。皇帝要禁绝乞讨,那无疑就是向丐帮宣战,这在马士英看来是有着社会政治风险的。马士英不知道的是,朱由检通过东厂密探的情报收集,对丐帮的了解可比他马士英多得多,在朱由检看来,丐帮跟打行、私盐贩子、槽帮等等黑社会势力一样,都是精英统治集团巩固统治需要毫不留情打击的对象。

    “陛下,禁止儿童乞讨,从根子上杜绝了戕害儿童用以乞讨谋利,此事功德无量。但要全面禁绝乞讨施舍行为,此事影响甚大,还需三思。”马士英尽量委婉的劝谏。

    朱由检却反问道:“马卿看应天府辖区内现在可还有乞讨人员?”

    马士英愣了愣,立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现在的应天府确实看不到一个乞丐,南京新政启动以来,如春笋般冒出的各种大小建设工程,各种大小工厂、矿山,如同吞噬劳力的一个个黑洞,劳动力来多少就给吞噬多少,根本就不够用。至于没有劳力且无人照料的老弱,年龄小的被安排进各类新办学校学习,年龄大的老弱病残则被带强迫性的收容进了官府兴办的福利所,每天被安排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反正不让闲着,所以应天府是真没乞丐。

    “应天府境内已无乞讨人员。”马士英是真明白过来了,掌握着国家暴力机构的朝廷只要认真起来,像丐帮这样的黑社会组织根本就无力反抗。

    朱由检看着马士英,眼神清亮,“拐卖妇女儿童,按照预防犯罪和再次犯罪的精神,卿家以为其刑罚应如何修订?”

    朱由检这是在考较马士英,他要确保马士英吃透了他关于修订律法的精神,方才能把修订律法这件大事放心交给马士英去办。

    马士英凝神想想,道:“按陛下所说,打蛇要打在七寸上。拐卖妇孺这条罪恶之蛇的七寸应是那些妇孺的买家。正是有庞大的买家市场,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甘冒杀头的风险去拐卖妇孺以牟利。因此,想要真正遏制此类犯罪,除了打击诱拐妇孺的贼人,还需要对购买妇孺的买家实行劳动教养这样的刑罚。如此没了买的人,自然诱拐犯罪亦会随之绝迹。”

    朱由检赞许点头,补充道:“要彻底禁绝这种犯罪,需要完全禁止人口买卖,只要有人口买卖这种罪恶交易存在,那人口被诱拐的风险就存在着,骨肉亲人被诱拐分离的人间惨剧就会不断发生,人民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全感。”

    要禁绝人口买卖,这绝对是对社会的一次大变革。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人口的买卖可都是存在着。马士英知道禁绝人口买卖这件事所要面临的社会阻力有多大,但同时他又有种莫名的快感,一种真正的亲身参与实践儒家仁爱治国思想,实现王道乐土理想的快感,这种快感比从前蝇营狗苟混迹官场的感觉是要爽利得太多。而且,从皇帝迁都南京后展现的魄力、勇气、智慧和手腕,马士英对跟着皇帝改革政治充满信心。

    “陛下对天下子民的仁爱之心,古之帝王没有能比得上的。”马士英由衷赞叹。眼角余光瞟到端坐殿角正在奋笔疾书起居注的汪学士,马士英心里激动难言。他很清楚今日这场奏对将载入史册,包括自己刚说的这句对皇帝的赞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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