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二上午巳时,进行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秋闱大考在震天的锣声中结束。所有的答卷被全部收走之后,差役们打开了紧锁了三天的号舍的门,一个个蓬头垢面眼睛红肿身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学子们走了出来,重见天日。

    很多人在这三天时间里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胡子拉碴身形憔悴倒在其次,变化最大的还是心理上的。他们此刻才会理解,那些前辈们所说的关于参加科举大考之后的感受,从号舍之中走一遭,就好比从鬼门关中闯一回一般。话虽夸张,但重见天日这一刻,确实给绝大多数人一种重获新生之感。看到阳光穿透树冠照在身上的时候,多愁善感的学子们之中很多人都几乎落泪。

    方子安没有急着和其他人一样涌出号舍,虽然他心中也急着离开,但是临行之前,他还是从廊下拿了一柄扫帚,将号舍里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番。将墙上的霉斑快速的清理了一番。不管这号舍如何的令人难熬,但这三天时间起码它是自己的栖身之处,给了自己庇护。方子安希望下一个进入这个号舍追求梦想的人能够感受稍微好一些。

    所以方子安清扫了号舍,还清洗了便溺的木桶,将拆解下来的木板整理的整整齐齐的。最后离开的时候,方子安踮着脚伸手从后墙潮湿的墙缝里开放的一朵小雏菊花连根拔起,揣在怀里。就在这三天时间里,方子安原本以为是长着的乱草的这棵小雏菊居然开了花,虽然花朵很小,但却给方子安很大的惊喜。方子安从中体会到了生命力的顽强和美丽,哪怕是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之中也要积极努力的活着和绽放的道理。

    踏出号舍的门,刺眼的阳光让方子安有些眩晕,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随着众学子的人流缓缓而出。

    贡院青石大道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不知为何,并没有想象中的喧闹,所有的举子似乎都很沉默,他们只背着包裹箱笼缓缓的向着出口行去。没有大考结束的雀跃和轻松,也没有懊悔和歇斯底里,显得过于平静了。也许这三天时间耗尽了他们的精力,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了。

    但一到外边的广场上,便是另外一个场景。前来迎候的妻妾父母或是亲朋好友们一见面,顿时便释放了几天来的压抑,情绪也亢奋了起来。哭的笑的叫的闹得都有,贡院广场上已经沸腾的像是一锅开水一般。也许心中的情绪只有在遇到自己的亲朋好友的时候才会爆发,心扉才会敞开。见到他们,所有的沉重和压抑便也一扫而光,所有的艰难也都随风而去了。

    方子安走出贡院出口,在周围又哭又叫的人群之间走过,心中颇为感慨。他径自往广场南侧走去,那里人少些,也是自己和春妮约定好来接自己的地方。走不多远,他已经看到了春妮站在树下焦急张望的身影了。

    “春妮!”方子安本以为自己不会像周围那些人一样的激动,但在看到春妮的那一刻,他却不由自主的心情澎湃了起来。能有一个人在外边等着自己,这种感觉真好。

    “公子!”春妮也看到了方子安,兴奋的大叫着挥手,快步跑了过来。

    方子安哈哈大笑着迎上前去,一把抓住春妮小手,便将春妮往怀里拉。

    “哎呀,子安啊,可出来啊。这家伙,可等的人心焦。天不亮春妮便急着要来,我们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了。”

    老张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春妮身后,当着广场这么多人的面,方子安都不在乎什么,但是当着老丈人的面,倒是不能造次。于是只得将春妮的手捏了捏便放开了。

    “岳父也来啦,铺子今儿不开了?”方子安笑着行礼。

    老张头咂嘴道:“这几天你考试,春妮的心不在铺子里,天天跑来这里等着,哎,铺子只好开一天关一天的。这可好了,终于完事了,终于可以重新开张了。这几天可损失了不少银子呢。”

    方子安转头看着春妮笑道:“怎么?不是说了不用担心么?安心等三天来接我便是,怎地还来这里等着。”

    春妮的眼眶红红的,不知什么时候高兴的掉了一轮眼泪,紧紧抓着方子安的手道:“人家不放心嘛。本来是不来的,后来听人说,贡院考场里死了人,抬出来了。我吓得要命,生怕你出事,便天天在门口等着。”

    方子安一愣道:“死了人?我却不知。”

    春妮道:“啊,你都不知道么?钱塘县的一个学子在里边上吊自杀了,被抬出了出来。说是答题答不出,高中无望,便自己在号舍里上吊死了。这两天我在这门口呆着,天天出事。有的人被五花大绑的捆着押出来,有的满头是血奄奄一息的被抬出来。说是这些人在里边闹事,还有的作弊什么的。我都吓坏了。这不是考试么?怎地又是死人又是受伤的,又是犯事坐牢的。我担心死了,生怕……生怕……”

    方子安心中震惊不已,自己关在秋字号号舍之中三日,确实不知道其他的院落号舍之中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出了这么多的事。这也难怪春妮担心。

    “是啊,这不是秋闱考试么?怎么搞得跟上战场打仗似的,读个书还能读死人,这也太离谱了。叫我说,子安啊,你也莫读什么书,考什么功名了。回头跟妮儿成了亲,咱们好好的经营面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老张头咂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