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罗山顶有一个天然石洞,藏剑冢开山祖师曾在山洞里发现了一册剑谱,天下武功,莫出于右,正是这一册剑谱奠定了藏剑冢最初的基业。传到第三代宗主时,这位天资绝艳的掌门人参透剑谱竟然悟出一套更为玄妙的剑法,然而这套初创的剑法体系庞大,有时还有相互矛盾之处,于是此人耗费毕生精力将剑法刻在十四块石碑上,一块石碑便是一套独立的剑式。

    可惜祸福相依,这第三代宗主潜心专研新的剑法,疏忽了剑谱的修习,在某一日竟被一位豪强遁入山门夺了去,这位宗主由此郁郁而终。此后剑谱流落江湖,藏剑冢无所可依,乃潜心研究石碑剑法,所幸这十四块石碑所载剑式也是超群卓越之流,遂成为藏剑冢安身立命之根基。可惜石碑上剑法实在太过玄妙,鲜有完全参透的弟子,但凡每一位能够领悟其中一二石碑之人,必然是天之骄子,能够担得起藏剑冢赫赫威名。当代宗主芹山穆曾是剑冢第三徒,二十年前一朝顿悟,将两块石碑的剑法融汇贯通,令当时的剑道大家公羊北赞叹不已。

    凡是能够领悟石碑剑法之人便有资格成为将来的宗主,这已然是藏剑冢试行多年的不二准则。不知是天顾藏剑冢还是天妒英才,数十年来,竟有十四位门人各自悟得了石碑剑法,除去第三徒芹山穆,大徒皇甫钊,十三徒玄关,十四徒谢公玄,其余十人不是暴毙身亡,便是突遇噩耗郁郁而终。本该是群星璀璨的时代,却因此成为了几颗孤星寥寥辉映。

    藏剑冢最意气风发的十三徒玄关,把中安城大小青楼逛了个遍,一身的风流气,若是有熟识的人看见这人,一定想不到如今这个憨厚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打铁小伙,就是数月前紫衫潇洒识香无数的藏剑冢一代天骄。

    玄关躺在床上翻覆捉摸着一面铜镜,心思却是四处游荡,这时候想到白日里那些殷勤打探家世的媒人们,玄关不由笑出声来,他这几年女人不知道见了多少,却从未在心里放进过一个人。天下女子都是红粉骷髅,尽可以把他削骨拔魂,若要连心都夺了去,可就一点自在都没了,他想。他一只手摩挲着铜镜鸟兽镶边的花纹,看着镜中那个数月未曾打理有些疲惫的模样,突然在心里闪过一个人影,镜子里那人表情十分复杂,看不出是想念还是漠然,他下意识摸到腰间,空无一物,才想起身藏剑已经暂时给了高风笑,“用我的身藏剑来杀人,会不会很没面子?”玄关估摸着时间,想到高风笑应该也到了梁都,心中不免有些烦闷。

    眼看着时辰尚早,玄关干脆下了床,把镜子放在怀里,走出铁匠铺,看着荔泉山的寂静夜景。

    火星一次次在玄关手下溅裂开,已经看得到一柄剑的雏形,老师傅看着门外莺莺燕燕年轻朝气的女孩们,回味着自己年轻时的美好,然而身后毫无规律的捶打声实在是太过烦躁,老师傅对玄关的表现很不满意,正要沉下脸来说道几句,却看见玄关将剑放入水中,把打铁的衣衫换下,一脸微笑走出了铺子。

    那双眼闪动着灵动的光芒,配合着纤细的秀眉,脸上还有未擦拭的灰尘,一块蒙尘半掩的碧玉轻飘飘走到这群女孩子中间,引起一阵惊呼。老师傅看着迅速人堆的玄关,哑然失笑,他摇摇头,“这性子,跟他师傅一个样,年轻啊,真好。”

    一个女子鼓足了勇气用自己的手绢凑上去,轻轻把玄关脸上的灰尘抹去,玄关侧过头去看见这个低着头的姑娘,这双手颤抖着在玄关脸上摩挲来去,玄关看着这个已经羞红了脸的姑娘,说道:“谢谢。”那女子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把手绢塞玄关手里,转身就跑回屋里去,玄关望着那背影,周围的女孩们依旧一言一语聊着天,不过眼神之中却多了一点调侃的意味。

    老师傅的奢望终于没有实现,今日有一队商队从草原归来,玄关早早把铸好的剑别在腰间,正午之后玄关就搭着这商队往洛阳赶去,不知道多少女子在屋里暗自伤神。来送行的人只有一个铁匠铺的师傅,这人拍拍玄关的肩膀,说道:“回去时替我给山穆兄问好。”

    玄关点点头,一股女儿家独有的沁香扑鼻而来,数十天没有看见这女子,却没想到她还有这一份心思来送行,玄关心中大感动,竟有些意动,那女子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那,那个,能不能把我手帕还我?”

    女儿家羞红了双眼,不敢抬头去看老师傅十分同情的目光,玄关拍拍头,从怀里掏出那张手帕,一双青葱玉手伸过来就要把手帕拿过去,玄关却又立马收回来,笑着说道:“那可不行,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要回来?”

    那姑娘急红了眼,万没有想到对方还能厚着脸皮收下这手帕,少女心中一分着急一分欣喜一分害羞一分迷茫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话,她只呆呆地看着玄关跳上了马车,那小伙手中手帕飞扬,正给她挥手道别。后者一跺脚不待老师傅说什么话,就飞快跑回自己闺房里,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是哭是笑,却不是玄关所关心的了。

    马车兜兜转转十余天到了大兴,玄关就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养了十天,等到他走出洛阳城,从一人手里接过谢公玄的亲笔书信,那一双眸子便回复了往日的精神。他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天,换上了藏剑冢的紫衫,一排小巧精致的秀剑轻轻放在衣袖内,玄关便提着新铸的青锋纵马往梁都奔去。此去中原,祭剑杀人,红袖饮酒,才是十三徒该做的事。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玄关从大兴城出发,没有按照来时的路途往洛阳去,他直接绕过洛阳城,一路往西狂奔,一路上漫天飞雪,马蹄踏在松软的雪地上,扬起残花无数。数月未曾使剑把他憋得颇为难受,玄关遥遥看见远方有一个小镇,顿时来了兴致,从马背上跃起来,剑鞘狠狠拍了马屁股,马儿受了刺激往前方尽力狂奔,玄关稳稳落在雪地上,拔剑出鞘,前方狂风大作,仿佛正对着是千百敌人,少年郎施展着一往无前的剑招,雪地上留下浅浅的印痕。玄关紧紧跟在马儿后面,不停用剑招荡开铺面的雪絮,从旁看去,却总有一点点凝滞,好似这剑在带着玄关往前奔走,这般飘逸的步法偏偏和玄关一贯的风格不同,仿佛在玄关手中剑应该再轻一点。“如果这剑再轻一点,这人的剑法可真是飘逸无拘束了。”玄关此时正沉浸在锤炼剑招以及感受这剑的手感过程当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小镇前还有一个牵着马匹慢悠悠走在路上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