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北没想到方蹇也要下山去,他看着方蹇站起身来,轻轻插稳头上的玉簪。

    “你又要回岚石小院?”唐天北以为方蹇还没有从唐天恨的死里走出来。

    但是方蹇摇摇头,他确实没有从唐天恨的事情中解脱出来,但是也不回岚石小院,他跪下来,“师傅,弟子不敢欺瞒。我这几年偶尔听师傅讲当年的故事,也讲过天恨师傅的事迹,我不接受天恨师傅以这样一种模样和身份死在我眼前。我要替他完成遗愿。”

    “遗愿?他这一辈子就为了一个剑诀活,你何必转牛角尖。”

    方蹇还是不起,他说道:“弟子要去中原梁都找花解愁问个清楚。”

    唐天北长哦一声,“花解愁?你是要去找花解愁还是那个郡主?”

    方蹇急忙否认,“弟子确实有和郡主书信往来,但都是为了了解梁都情报,利用她而已。花解愁是岚石殿余孽,又陷害天恨师傅,我一定要找他替师傅报仇。”

    唐天北叹气道:“那花解愁的事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但是他却没有阻拦方蹇。他把方蹇扶起来,然后回屋取出两个匣子交给方蹇,“这么多年来,为师从不强求你做什么,但是你要记住,北秋阁将来要交到你手里,你的命就是北秋阁的未来,不要做傻事。这里有一封信和一本医术,你若是找花解愁,这封信能救你一命,你若是找梁朝郡主,这医书能救她一命。好自为之吧,为师最多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你若不能活着回来,便是北秋阁的千古罪人。”

    方蹇听出唐天北背后的深意,前几年为了天恨师傅的事,唐天北强行练剑,虽然功夫盖绝当世把天工门一叠宗镇住,但是剑法与自身内功冲突太多,他已经没多少时间。

    带着两个匣子,方蹇再次叩首,不回头往山下走去,高风笑和玄关早已不再视线中,唐天北双手负在身后,闭着眼,任由林稍上一轮斜阳将温柔的光打在脸上。

    方蹇没有走道观前面的石阶,他选择了一条僻静的曲折山路,一气跃上树梢,往山下坠去,就像他早年时练习轻功一样,一眨眼的时间就来到山脚的大道上。方蹇站定身子,看见前方一个人靠在路边的树上。

    方蹇走过,说道:“师叔。”

    笛木抬起头来,丢给他一只笛子,说道:“还是这么不懂事,要走也不说一声,这笛子,用着舒服得多,你拿着吧。”方蹇接过笛子,点点头,大路边放着一架马车,他跳上马车,扬鞭一挥,往北驶去。

    笛木站在路边,看着奔驰远去的身影,大声喊道:“方蹇,你试试笛子好用吗?”

    前方便响起笛声,山上突然传来低沉的唱和,方蹇听到这声音,吹得更加认真,眼泪也悄悄流下来。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沈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兰陵王,周邦彦)

    草原是一个梦幻的地方。不论哪一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堪舆图上都会给西方广阔的土地抹上一片深深浅浅层次模糊的青绿,用墨笔重重写上草原两个字,它代表了雄图壮志者毕生不能征服的目标,也代表了厌世悲天者跂而望之不沾红尘的方外地。可是人们不能指出一个界限分明的地方来,告诉别人,此一去即为草原。往往行人迎送,不过挑选一个看来稍稍广阔的地界,于黄土苍凉高台散乱出置台办酒,一饮风尘。多少年来,人们只知道有草原,却永远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世人,从一片土地算起,就是草原真正的广袤天空。

    草原常给外人一种迷惑的幻觉,总以为翻过昆仑山,走过中安城往西看过了荒丘沙漠看到一片青绿的原野,就是草原。虽然十年前,草原国人确实是从这里走入中原,可是人们却告诉他,这不是草原,草原在深处。

    但是没人给出更确切的描述,究竟多深处才算草原呢?这个答案大概只有草原国的人才知道,或许阳汉秋也知道。数百年来,不知道多少人舍家弃子涌入草原,却从没有一个人回来过。十多年前阳汉秋被三千梁军精兵追入草原,就在这一片疏阔的原野里,堆积成一片肉山血海。草原的神秘令人着迷又畏惧,高风笑站在这一片绿野的土地上,或许是多年前的杀戮给这片土地带来了足够的肥料,野草漫过高风笑的膝盖,他解下面纱,轻风吹过来,不再扬起割破面颊的沙尘,一阵绿涛波涌,他不禁张开双臂,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