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老恋绳床天与地,遮云一次如儿戏。

    忍人自古有奇怀,蜂目豺声藏武议。

    话说袁空幻为试探杨立之名声,一夜不睡觉,只身往羊角山。先变作老太太夏末,然后变作老太爷夏包。请入洞中,奉上斋饭,空幻嚷着要吃肉,杨立只说没有。空幻道:“只有和尚才吃素,你愿意当和尚?”杨立违着心,说了两句:“愿意,愿意!”空幻学老者口气道:“佛门专度有钱人,不然世上无贫穷。”

    感慨一回道:“老汉得走了,怕婆姨心急。”说着杨立搀扶着他出了洞门,将手炉递到空幻怀里,又命七八个门童抬着轿子护送回去。

    众人抬着空幻下山,一路上明月当空,飞雪涂龙。正是寒风刃血之时,空幻坐在轿子里捂着手炉取暖,抬轿子的几个人冻得嘶嘶直叫,毛巾裹了一嘴霜花,耳朵根红的透明,寒风一过,倒担心耳朵会掉下来。空幻想着这几人必有微词,不禁以言试之曰:“人言擎君仁义,怜老惜贫之德,反而残薄手下,令于风雪之中。”抬轿子的几个门童听了他这挑拨之语,并不上套,反而一路上蝎蝎螫螫的细举杨立如何仁义慈悲,村里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无一不念他的好。

    空幻听了这些赞美之词,心生惭愧,又生妒忌。心一下乱了起来,屁股像是扎了刺一般,左拧一下,右扭一下。抬轿子的也走不稳,只说:“老人家别动,路不好走,滑倒了怕摔着。”空幻道:“还有多远?”又说:“莫不是要把我老人家找个没人地方活埋吧?”众人都笑他心多,让他安心坐着,一会就下山了。

    他哪里还坐的住?只托言解手,下山之后,果在村口见一庙,题为“擎君庙”。但见此庙红砖绿瓦,飞檐斗拱,屹立的气象非凡。空幻不禁暗暗耻愧道:“想我通天太圣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庚,有无上法力,兼无穷变化。从来没有人为我建造庙宇,想不到他一个凡夫俗子,竟然受香火供奉,真叫人难凭!”空幻仍不甘心,叫声“变”,那庙便成了女闾。但见:

    灯红酒绿,粉墙朱栏。双双勾勾搭搭,对对磨磨蹭蹭。此中女子将廉耻,都与贪官一样换了钱。闻卿卖笑,世上苦人千千万,何不以笑动容之?历代名妓风流史,压过清官正直人。专家教授,大学才子,茶余饭后,都把青楼仔细究。我孔孟之道,我清官百姓,何时得青睐?

    空幻又摇身一变,变成鸨子,楼上楼下招呼客人。此时乃冬夜天气,正是天短夜长。有那起夜的,耳朵里听到嬉笑吆喝之声,都十分惊奇。这个问那个说,不知不觉就惊动了杨立。

    杜小白、毛笑花、胡映雪三女妖正服侍擎君就寝。忽然听得山下人声鼎沸,唤兄弟们进来询问。老大贺飞说:“擎君庙里有男女嬉笑之声!”

    杨立道:“可知何人作祟?”一面说,一面着衣下地。贺飞道:“周围遍布白气,未敢轻入。”杨立穿好衣服,拿了兵器下山。三女妖也要追随,杨立不许,她们说:“紫郎去了,冷清清的,留我们做什么?”杨立鹰眼狼眉道:“哪都不要去,把佛经各抄一遍,回来我看。”三女妖中最数毛笑花温柔贴贴,她见杨立要外出,生怕他冻着。早早地预备好了棉袍斗笠,转身之间,正要给他穿戴,他有所感应,却一把推开,夺门而去。

    话说杨立带领贺飞、陆威、纪鸣、苟忠、朱良、杨善六兄弟下了山,冒着雪夜严寒,伫立村口,果见庙里灯红酒绿,魅影重重。杨立进了庙里,老鸨带着一群妖冶女子前来诱惑。她们一个个盘结在众人身上蹦来蹦去,口中仿照家里贤妻喊着‘老公’,句句勾魂摄魄,手下六兄弟都中了幻术,沉迷表面,失了本心。只有杨立不为所动,任她风情万种,他只波澜不惊。

    霎时间,又出现一群大肚肥头的高官,左手写着权,右手写着钱。周围全是恶狼野鬼,它们都像一群奴仆伴随在高官左右,让咬谁就咬谁,让吃谁就吃谁,十分忠心。可是这些高官也像他的奴仆一样拜倒在杨立的脚趾之下,口称‘主人’。任他叫了三千遍,杨立咬紧牙关,一声不应。

    过了一会,耳边传来大内之声,道是:“某某皇帝陛下驾到!”睁眼处,金殿辉煌,玉宇交光。说不尽的富丽堂皇,遍地是珍珠翡翠,随处是美酒佳人。更有国库三十丈,红艳艳装的全是天下人之心血。眼前皇帝体格壮硕,神情霸气,却也带领群臣及妃子向他俯首称臣。皇帝的大臣、女人、平民都欢呼万岁,请求他登基理国。有的人能忍受,有的人是忍而不受——杨立就是忍而不受之人。他内心遭到强大羞辱攻击之时,必然会恼羞成怒,愤然一击。果然他狼眉一竖,鹰眼一开,手执水晶枪发出万千冰箭。眼前幻象荡然无存,擎君庙还是擎君庙。此时六兄弟已恢复神智,都来请他的安。老二陆威看到他左手大腿处一片湿红,撩开视之,一片血肉坠了下来。原来面对诱惑之时,杨立一直用手狠抓腿肉,使自己清醒。在下真想说一句话,擎君真乃忍人也!

    话说此时的空幻隐藏在杨立神像上,意欲开口胡言。词都想好了,嘴巴还没动一下,就被杨立大手一抓,扯了出来。脚踩压在空幻胸脯上喝问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戏耍本擎君?”话说杨立露出水晶枪,横逼空幻道:“空幻变回本相,倒惊的杨立收枪立脚,磕头赔罪不跌。只见那袁空幻本人模样:

    蘑菇头,蛤蟆嘴。蓝眼睛,三角鼻。壶把耳,干瘪腹。弯弓腿,鸭子步。歪戴朱顶禅巾帽,斜穿白衽羊皮褂。手插圣旨裤,一身雪毛来。

    杨立见了空幻模样,只哆嗦道:“小将杨立拜见太圣。”空幻“咯咯咯”一阵怪笑,叉腰立定,假装斯文道:“下跪者可是冰木矢杨立?”

    杨立低头应声“是”。空幻道:“大点声说话,跟娘们一样。”杨立羞红脸,只顾傻笑。空幻眨眨眼睛又道:“你认得俄?”杨立又磕了几个头,试着高声道:“认得,认得。太圣当年勇退一等大神,佳配杨圣使,雄霸鹊华山。真是威名选震,三界闻名。只是不知太圣爷何故驾幸荒山,使小将恭迎不备。”袁空幻拉起他来,挥风舞雪,掏出对金杵在雪白如纸之除题诗一首,题曰:

    屈雄短志度如囚,我以抟风正劲头。

    争鹿陈兵攻紫殿,尊贤礼士受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