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这天,淮安府下了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

    “今年也冷,我在江南四年,也就去年和今年见着下雪。”

    府衙偏院有间小茶室。下午天Y,茶室里没有点灯,大敞着格子门,正对院中灰白的薄雪。

    李延琮坐在一张h漆藤椅里,身边摆着只h铜象足火炉,炉上温了一盘栗子。

    他佝着身子剥栗子吃,神情闲散,相b之下,对面的男子冷肃得简直像是一幅画像。青补子上的织金仙鹤泛着俨然的光,代表着高堂明镜之下的威严。可是整个人太冷,太消瘦了,白璧似的脸晦暗萧条,就像这个灰Y的江南雪天。

    “吃栗子,裴中堂。”李延琮闲闲用下颏点了一点,“本来打算好好设宴款待中堂,又怕我们这粗茶淡饭,让中堂见笑。何况中堂这么个雅客,看着就不食人间烟火,倒不如就一杯清茶相奉,倒衬中堂。”

    “将军不必客气。”裴容廷冷冷看着他,吐字清晰坚定,但喉咙生得发y,“今日裴某只身赴会,所意何图,将军不会不明白。”

    李延琮顿了下,g唇哂笑了一声,拍掉手里的栗子壳,

    “罢了,既如此,我就叫他们点茶来,你我慢慢聊罢。”

    裴容廷蹙眉正要开口,却见另一侧的窗外渐渐掠过一道身影,恍惚中是一个熟悉的剪影。

    青纱罩在直棱槛窗上,官府的样式,让他想起春日的徐府。

    和暖的yAn光,让人昏睡的下午,调皮的小姐偷溜到外书房来寻她的哥哥,娇小的影子一道道掠过窗棂,消失在一排窗子的尽头,取而代之的一声轻微的门环声响。小姐跑进内室,见到了立于案前的他,红了脸,急忙背过身,举起团扇遮住了面颊。粉蕊芍药花开在她白纱团扇上,开在她乌浓轻汗的鬓边。

    步声渐近,裴容廷晃了晃神。

    青山绿水纸屏风后绕出一个穿天青褙子白绫子裙的姑娘,端着的漆盘里盛着银壶,银茶铃、铜茶碾、绢茶罗。还是雪白的鹅子面,两痕弯弯的秋水,婉柔端丽,不是十岁的小姐,不是十五岁的小姐,是他从未见过的,二十岁的小姐。

    是他的婉婉。

    他残败的心脏像是渗入了一缕淡薄的光,这个灰暗的茶室明晰起来,可他随即注意到她的鬓发——一根玉簪挽成的妇人的云髻。

    他茫然地怔了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婉——”

    然而她完全没有看他,走过来面对李延琮,只遗给他一个浮着两痕肩胛的纤细背影,低低叫了一声“将军。”

    李延琮瞥了下裴容廷粼粼震动的眼光,心情颇好,他把手肘撑在扶手上,瘦长手指敲点着下颏,笑得潇洒,“去给裴中堂点茶。”

    “……嗳。”

    火炉旁有一只梅花小高几,银瓶走过去放下漆盘,拈起茶团来放进r钵捣碎,从始至终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