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读书人就好了。”船家喝完酒,幽幽一叹。

    沈长轩便和船家攀谈起来,才知船家祖上因言获罪,被当时的皇帝褫夺了官职,并下旨子子孙孙永不录用。

    船家姓张,叫张如,自幼好读诗书,邻里都夸耀其聪颖好学,可惜因为当年的诏令,不能读书入仕。

    “我十七岁开始在码头讨生活,二十三岁的时候跑利州府和宛初府的客船生意。三十九岁攒够钱,自己买了条船经营,不再受东家的气……可惜,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船家张如幽幽说道,喟然叹气。

    沈长轩听着张如所说,道:“张兄有没想过,读书不一定非得出将入相,读书也可陶冶情操,亦可用来做别的事。”

    张如摇了摇头,道:“学得文武技艺,卖给帝王之家,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我志在于此,哪能放下?”

    沈长轩笑了笑,不再劝说,只是温了一壶酒,然后在酒碗中倒满酒,同张如酒碗相碰,悠然饮下。

    张如则一碗海饮,喝完时有些醉醺醺,再三碗下肚,恍惚中陷入一片梦境中。

    “阿如,阿如!”他茫然地张望,看见一位两鬓微白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兴奋地抱着他,说道,“阿如,圣上今天下了旨,为你太公平反了。咱们,咱们家可以读书考取功名了!”

    张如愣愣地看着中年人,好一阵后回过劲来,打量自己的穿着,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少年时期,回到了在水上讨生活之前,回到了被邻里称赞的同时又惋惜的年代。

    ‘我回来了……我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了……’张如念着这句话,忽然泪流满面。

    随后他拿起书,坚定地对自己父亲说道:

    “父亲,我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十年后。

    张如寒窗苦读,悬梁刺股,于是连中三元,成为新科状元,又被当朝兵部尚书看中,招为女婿,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京花。

    又十年,张如知利州府,任上知人善用、破除时弊、惩办奸恶、兴办水利,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是年先帝病亡,新帝登基,太后赏识其才能,招其回京,封官加爵,步步高升,又十年官至宰相,位极人臣,一生夙愿达成,拜相之日想起前生往事,老泪纵横。

    然而朝廷新旧党争不断,他虽想保持中立,但凭两袖清风,又如何能步步高升?拜相之路亦是铲除异己、拉拢势力之路,等他真正执掌相印之时已然被新党视作领袖,成为旧党的眼中钉。

    于是接下来的十年,他深陷于朝政倾轧的旋涡中,一身学识俱用来打击异己,争夺荣宠。夜半时分,对中天皓月,他感到心力憔悴,扪心自问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再后来,他一着不慎,被政敌抓到把柄,于是弹劾如纸屑纷飞而至,已经执掌朝政的小皇帝亦因亲政前太后的掣肘而迁怒于他,于是在群臣攻讦之际一纸诏书将他发配到岭南。